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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古剑二】【谢沈谢】 天命难违 (四十七—四十八)

四十七

 

沈夜醒来时已将近午时。

堂主出门前,特意安排沈夜用惯的几个随从屋里屋外照应着。他刚坐起身,已有人近前伺候。待穿好衣衫,午膳也已备齐。

 

内室燃着香。床铺对面的几案上端放着一张古琴。沈夜挥手遣退一众侍从,缓步走至几案前,抬手轻拨琴弦。

琴声明润饱满,余音绕梁许久方歇。

沈夜手指缓缓抚过琴身。桐木为面,杉木为底,线条简洁至极,唯于琴肩与燕足处略有弧度。是一把前朝神农氏玉壶冰。

 

堂主原就是风雅之人,琴棋书画皆有所成。他既有这般闲雅性情,息心堂中自是少不了各色文房珍藏。诸如历朝历代名家书画、琴谱乐器、珍惜典籍乃至文人雅士来往信笺之类,林林总总不胜枚举。

 

沈夜自苏醒后即被拘在堂中养病,谢衣生怕他无聊,一早翻出无数经史文集、传奇野史、诗词话本来堆在他床头。

那些书册中,除去谢衣惯常爱读的,另有些市面上难得一见的前朝孤本、善本,显然便出自堂主藏品。

沈夜一册册精心翻过,心头时有微澜波动。

这些个名家名士诗册、文集,莫说世间难求,便是千辛万苦寻来了摊开在面前,多数人怕也不敢认下。

只因除开笔者名讳,其中所录诗词、小品,在其他流传至今的各版辑录中,大多都无迹可寻,亦不见曾被各朝文坛大师,在林林总总的点评文册中提及一二。甚至于除却息心堂主,也寻不得曾有他人收藏过的痕迹。

沈夜自然笃信,既是师尊珍藏,必然绝无差错。无奈这般情形着实不同寻常,心中亦难免会有所疑惑。

更何况,还有几册诗集,干脆便是以手稿装订而成。诗者亲笔撰写赠言,将之赠予友人。言辞之间诚挚款款,情深义厚。而那受赠友人,看那描绘,依稀便似有几分堂主的风采。

若非那藏书大多已是两三百年前的古物,沈夜简直要疑心,那位隐现于题跋间,“澧兰沅芷 ”、“熏熏如春风,寂寂若深潭”的友人,便是堂主本人了。

 

沈夜指尖反复摩挲琴身,不意又触动琴弦。清脆弦音乍起。沈夜肩头微震,倏然回过神来。

外间侍从刚巧正请示他可要用午膳。

沈夜抬眼环顾堂主卧房,目光一一掠过室内陈设。

他过往鲜少来堂主院中走动,重回息心堂后来得多了些,才发觉堂主房中一应用具,很多都已有些年头。

譬如掌下放置玉壶冰的这张几案,式样、雕花便似出自百余年前。那时国朝初立,上至文房珍玩,下至家居摆设,大多崇尚古朴庄重之美。不似如今,细细一支笔杆,也能雕出一派百花争艳的锦绣热闹。

这几案看用料并不算珍贵,做工尚可,但也并非出自名家。

如此也要仔细留存至今。

堂主,果然是念旧之人。

 

侍从在外面又问一句。沈夜收回视线,默然走出内房。

 

堂主淡泊随性,于吃穿用度上一向不甚经心。但他对身边两位弟子,却是几近娇宠。

今日午膳照例有数种不同风味的清淡小菜,一碗香糯米粥。看去简单,滋味无穷。

沈夜夹了几箸青菜,吃下半碗粥,胃中便觉饱胀。他忽觉身边似是有些过于寂静,不觉开口询问身边侍从,“谢衣呢?可用过午饭了吗?”

侍从忙恭敬回话,“少主大头晌午跑出去,至今未回。小的们听堂主吩咐去城中找了一圈,在一处戏楼寻到少主正跟几位公子一同听戏。那边吃喝饮食都方便的很,沈公子只管自用,不必惦念少主。”

沈夜问完话已觉后悔,听了这一通更觉脘腹涨闷,登时彻底没了食欲。

 

沈夜又强自咽了几口粥,便搁下竹筷漱了口。

一桌菜肴压根没动几下。侍从个个面有难色,但看沈夜面色又不敢再劝,只得依着吩咐将碗碟撤下。

 

卧房外的回廊檐下,有一张竹制躺椅。那躺椅乃是堂主亲手所制的一只偃甲,外形与普通躺椅无异,按动机括底座便能滑出滚轮,可自行于地面四处移动。若遇水面,还可摇出类似船桨的机关,如一叶轻舟在水波间尽性漂游。

 

躺椅右侧扶手上有一个齿轮模样的徽章标记。沈夜坐下来,右手无意间沿着纹路勾画那枚徽章。

小黑猫越过几重屋檐找过来。沈夜接住它,按下机关,带它安坐躺椅中,在院里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得游逛。

小猫瞪着圆溜大眼,跳至椅背喵喵直叫。

转了几遭,沈夜心头那股莫名烦躁渐渐缓下几分。

临到台阶,躺椅自行放慢速度,便如小动物般一蹦一跳得蹿跳下去。

沈夜唇角淡淡笑了一笑。想师尊那般沉稳持重之人,也能有兴致做些这样有趣的小玩意儿,倒是疏淡之外,赤子之心未曾改也。

 

他又描画一遍掌心齿轮徽章,唇边笑意隐去。

沈夜遣退院中侍从,操控躺椅在空荡荡的花圃前停下。

满院寂寂无声。沈夜坐在椅中静了许久,轻轻合上双目重又张开,右手忽然华光大盛,一个浑圆透明的光球慢慢出现,漂浮在他掌心之上。

 

小黑猫尖声一叫,跳过沈夜肩膀,伸长爪子去抓那光球中若隐若现的郁郁青山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四十八

 

沈夜扣住小黑猫,轻声道:“这物件,可不能给你玩儿。”

他语气和缓平淡,甚至仿佛隐含笑意,神色却似又冷了稍许,唇边线条显出些微冷硬来。

 

沈夜掌心光华流溢不绝,右手光球中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,依稀能看到在峰峦起伏的山林间,有一道长长石阶。石阶一直蔓延至山顶,而后隐入一道高耸山门。山门正中雕刻有“惠觉寺”三个行草大字。

沈夜五指微动,光球中影像变化,现出山门之后寺院全貌。

正是午课时分,大殿中众僧侣盘膝而坐诵吟佛经。殿外有当值的小和尚清扫庭中落叶。再往后殿去,中间阔大场地之上,有数列武僧习练拳脚。至最深处一座极为简朴的院落,却有数名僧人分列院门左右,手持铜棍严正守护。若所料不错,此处便应是空了法师闭关修行之所。

 

寺中情形,看去倒似并无特异之处。

沈夜面色凝重,眸色转了几转。

他又望了那光球一阵,之后轻捏一个法诀,掌中华光尽数融入光球。旋即,那光球便也消失不见。

 

小黑猫歪着脑袋,细声叫着跳上沈夜右手掌心,小爪子结结实实得在沈夜掌上踩一遍,似是在寻那光球的去处。

 

那光球似是叫沈夜极为疲惫。他闭目调整内息,也不去理会小黑猫,许久才又张开双眼。

小猫犹不死心,扑到他胸口,两只前爪不断挠他衣襟。

沈夜托住小猫,轻声安抚它,“别急。你若喜欢那里,等料理完手边的事,我当真带你去一回便是。”他目光始终望着面前花圃,见那圃中寥落景象,不觉又叹一声,道:“时间,真的已经不多了……这花圃,也是时候该整一整了。”

 

小黑猫似懂非懂,只呆呆仰头看他。

沈夜拍拍那小东西脊背,弯身放下它,由着它又去蹦上窜下扑鸟捉虫得胡闹。

 

沈夜随即站起身来,也未向哪个侍从留句话,便拧身一跃出了院墙。

他使足功力,腾身纵跃如飞,转瞬间已奔出数里之外。

初来息心堂时,沈夜每日清晨为堂主与谢衣采摘鲜花,曾无意中去到过稍远处一个不知名的小山坳。那山坳虽不起眼,山腰溪水边,鲜花却开得极盛,花色种类也齐全,正是个不可多得的天然花房。

时值深秋,临近山林中花朵大多已凋落,市面上还在贩卖的花株也已寥寥无几,倒不若再去那处山坳碰碰运气。

 

沈夜脚下不停,一口气又奔出十余里。再越过一处丘陵后,果见前方不远有一处青葱郁郁的山谷。浓翠绿意中,点缀着或粉白或鹅黄的亮色,望去不似深秋,却似春色满园。

 

沈夜脚步略顿,继而唤出瞬移法阵,光芒一闪便移形至那山坳间。

这处山坳不同别处,置身其中,只觉温暖如春,全无天近晚秋之意。如此奇异之象,倒似被什么强大结界护在其中,不受四季轮回之扰。

沈夜沿着山坳间的溪水往山上走,不多时即行至峰顶。

山顶处有一丛丛正值花期的荷包牡丹,淡紫深红铺满整整一面山坡。堂主先前的花圃中,便养着许多株这样小巧别致的花朵。

 

沈夜却不心急,只望了那姹紫嫣红的花朵一眼,便又往深处去。

走了没几步即被一堵山壁阻住去路,山壁上生长着一丛茂密藤蔓。

沈夜静立片刻,伸手左右分开藤蔓,但见一个不大的洞口藏在其后。

 

沈夜迈步进到洞中。

他当初采花时偶尔发现这处山洞,也曾到其内一观。洞中空间略显狭小,四壁多处已塌陷破损,但残存的石壁依然光滑平整。石洞正中的尊位上,还立着一尊石雕人像。许是年代太过久远,那石雕人像面目已被洞中潮气侵蚀,斑斑驳驳看不清模样。只从石像轮廓去看,分辨得出是一个男子。身上衣饰也是残碎零落,依稀辨出非僧亦非道,似是做文士装扮。

 

沈夜走到石像跟前,缓缓起抬头来。

 

石像与他初次见到时并无差别,依旧面孔模糊辨不清样貌,左脚处因浸了水汽生出的一片青苔也还在。

只这回在石像之前那缺了一角的香炉中多了一小滩香灰。

这般看来,这雕像虽已残破老旧,且地处人迹鲜至的偏僻之处,但偶尔还是会有人前来祭拜供奉。

 

沈夜绕过香炉,围着那石像缓缓踱步,细细打量。行至石像右侧时,沈夜顿住脚。因破损太过严重,石像左手已然残缺,余下的右掌成曲握状,捏着一小截折断的细长形状的石块。

上一回沈夜不及细看,此时仔细辨别,看那小段残余石块的形状,似是一只剑柄。

想是年岁太过古远,长剑已折,只余剑柄在握。

 

沈夜不觉伸出手去,轻轻抚摸那半截剑柄。他还记得,在剑柄内侧,装饰有一个式样极为别致的图案。

沈夜手指伸到那处,果然觉出雕刻的纹路。他指尖沿着那图案轮廓慢慢描画,如此画过两三遭,雕有图案的那一小方石片竟松动脱落下来。

沈夜伸掌接住。灰白石片卧在掌心,不过一块玉环大小,其上图案也已破败不全,约略能辨出几道纹路而已。

沈夜静静看了一阵,到底将那石片收在了袖中。

 

石洞狭小,待的久了呼吸便不甚顺畅。沈夜又抬首望一眼,便又挑开藤蔓走出洞外。

山坡上的荷包牡丹开得鲜妍繁茂。沈夜捡了几株连根挖起,以灵力封住根部,抱在怀中往山下走。

行至山脚下时,恰遇一位老者往山上来,手中提着一只竹篮,篮中似是放了果品、线香之类的物事。

 

山路狭窄,沈夜侧身让路。两人擦肩而过时,老人点头道谢,沈夜忽得心头一动,开口问道:“老人家,您可是要去山上那石洞中还愿?”

 

老者转头看向沈夜,目露惊喜,“小伙子,你知道这山上供奉的大圣人?哎……这么多年过去,还记得这位大圣人的,实在已经不多了。可圣人慈悲,当真是灵验得很哪……”

沈夜知晓自己所料不差,洞中那一捧香灰,应该便是这老者许愿燃香所留。他点点头,顺水推舟随着老者话头讲下去,“晚辈曾偶然听人提及,此山中供奉着一位大慈大悲的尊者圣人,每有难事,焚香许愿都颇为灵验。但至于这位圣人究竟是哪里人士,又是何种来历,晚辈便不甚清楚了。”

“这却不能怪你不清楚,”老者来了兴致,忙不迭向沈夜道:“这位大圣人是前朝人,离现在已有好几百年。莫说是你,就是老汉我,也是从小听太爷爷提起过,才知道点那么多年前的事。那时候啊,每天夜里,都得听过大圣人的故事才能睡得着觉。”

沈夜淡笑道:“听老丈言语,似是对那位故事中的大圣人极为神往。”

“那是自然!”老者爽朗一笑,满布皱纹的面庞看去也明亮了几分,“那位大圣人真真的就是一位活菩萨。做过多少善事,救过多少百姓,数都数不尽。当年,我们整个村的人能活下来,便全靠大圣人出手搭救。小公子,你看这片山头四季如春,树长得也旺,花开得也鲜,这也全都是大圣人的功德。”

“原来如此,”沈夜不禁点头赞叹,“这便难怪,纵已隔了数百年,老丈还记挂着来给圣人上香。”

“是啊,”老者抬头看一眼山上石洞的方向,话语中饱含叹息,“别说几百年,就是过去了几千年,恩人还是恩人。老汉我隔三差五来给圣人上柱香,本也不求什么,只想着圣人要是当真在天有灵,知道下边儿还有人记着他的恩情,那就再好也没有了。人活一世啊,不能忘恩负义。”

“老丈……所言极是,”沈夜微微垂下眼眸,手指拢在袖中,不自觉摩挲那块自石像剑柄上脱落下的石片,“……做人,不能恩将仇报……”

老者闻言又是一声大笑。他见沈夜长相俊秀,人也斯文有礼,心中便有些亲近之感,遂拍了拍沈夜肩膀,道:“我看小公子好像对那大圣人也极是敬重,小公子可有兴趣听老汉讲一讲那些小时候听来的故事?”

沈夜抬起双目,静了一瞬,微笑道:“在下,洗耳恭听。”

老者大喜,当即挽了沈夜手臂坐到近旁树荫下,“听我太爷爷说,很久很久以前,有一年村子里将近一年没下一滴雨,田地都裂开了缝……”


04 Feb 2016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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